文/荷塘月色
1
和许多父母一样，我希望自己的孩子长大都能出类拔萃，光宗耀祖。
那年，女儿如愿以偿地考上了省内一所卫校，总算抚慰了我那不争气的儿子带给我的失望和伤痛。尽管当时家里出了状况，经济吃紧，但我们还是信心满满地打算把她供出来。
咬紧牙关，东挪西借，苦苦支撑了四年，总算成功在望，我们夫妇喜不自胜。医院任院长的大伯哥对我说：“叫敏敏毕业后直接来我这儿上班吧，她的专业也对口。”
我们当然很高兴，我们不用像大多数做父母的一样，担忧孩子的就业问题。
十拿九稳的事，让我们确信女儿有饭碗了。然而就在所有学子都已游学归来时，女儿却依旧没有踪影，我们从刚开始的惴惴不安到后来的焦虑，再到最后的绝望。
大哥“你们抓点紧啊，有好多毕业生对那个空缺的岗位都虎视眈眈，再拖下去就留不住了。”
可是女儿迟迟不归，我们不得不放弃机会，因为女儿失踪了。
2
临毕业前三个月，女儿来“学校要安医院实习，要到毕业前两周才回校，期间不便联系。你们不要操心，我能照顾好自己。”
结果从那次联系之后就再也查无音讯，女儿失去了联系，让家里也发生了很大的变故。
起初，我们都为她的安危担忧，时间一长，又多了一分抱怨。老公怪我说：“作为一位母亲，你连自己的女儿都教育不好，还配当母亲吗？”
儿子也数落我说：“你这个当娘的，整天就知道找我的不是，你的宝贝女儿好，啥都偏着她，现在倒好，人都不见了，枉费心机……”
有口难辩，除过焦虑和担忧之外，我还多了一重压力。夜不能眠，昼不安心，刚一打盹，又会从梦中惊醒。无数次泪眼迷离，不住地在心底呼唤，希望女儿能够回来。
一年过去了，不知她的死活，想要去找她，奈何我不识字，路费也是个问题。虽说她原来的学校在省内，但从河西走廊到陇东高原仿佛有万里之遥，对我一个文盲来说比登天都难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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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等不到女儿的消息，家庭矛盾也在不断地升级，那次，丈夫骂我说：“连个孩子都管不好，你还不如去死呢。”
儿子也火上加油地骂道：“活在这世上有啥用，村子里跟我年龄相仿的小伙子都娶媳妇了，咱家穷得叮当响。把钱都花在你那宝贝女儿身上了，现在倒好，说不定跟人私奔了，你这当娘的还有脸活呀，干脆碰死算了。”
我说：“作为父亲和哥哥，你们为啥就把她想得那么龌龊呢，万一她是遇见坏人了呢？”
“死啦。”儿子得意地回我一句。我的心都快碎啦。绝望至极，真想两眼一闭，从此再不管世事，落个清静算了。可再一想，我若一死，一了百了，可我那女儿，究竟是死是活，她毕竟是我身上掉下的一块肉，心不甘呀！
后来我寻思着要去找她，反正我把自己的命也看淡了，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尽力一博，哪怕是客死他乡也心甘了。我来到县城，在一个小饭馆找了个洗碗的活计，管吃管住，解决温饱，也有处容身，还能挣几个钱作为寻找女儿的路费，一举三得。
4
干了四个月后，我终于攒够了路费，我便义无反顾地出发了。一路打探，颠沛流离，总算找到了她之前毕业的学校。费尽周折，总算找到了一点蛛丝马迹，学校为我查医院。
既然有点眉目了，我更不敢松气了，尽管东寻西问走了很多弯路，但我还是感觉离女儿越来越近了，我的信心也就越足了，想要早点见到女儿的心情也就越迫切了。
一路奔波，一路打探，终于赶到了医院。问遍了所有科室，可惜大家都说，一个实习生，他们早不记得了。线索断了，我的心里一片迷茫，直觉得人也疲惫，心也疲惫。两腿发软，已经不再听我指挥，眼前一黑，再醒来时已经躺在急救室里。
当急救我的女大夫再问起我时，我已声泪俱下，语无伦次。她耐心地劝导我不要急慢慢说，当我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明原因时，她终于给了我准信。
柳暗花明呀，缓缓劲，我又打起精神，按她提供的地址找到蔬菜基地，终于，在一家塑料大棚里，见到了失踪一年零四个月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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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令我不敢置信的是，当我要迫不及待地抱抱她时，却被她的样子吓坏了。眼前的女儿，已经不再是原来我心目中那个永远也长不大的小丫头了。她挺着大肚子，拖着臃肿的身躯，人也憔悴了不少。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后退了两步，恰好坐在床边上。
女儿见到我后，先是一愣，而后便低下了头，不敢正眼看我。这时，一个个头中等，瘦瘦的年轻男人进来了。他先是打量了我一番，再吃惊地问我女儿道：“这是谁呀敏敏？”
女儿怯怯地小声回到：“我妈。”
从他的表情和口气中，我已经断定那就是我的准女婿。他赶紧拿了壶和杯子为我倒水，就在他把杯子递过来的一瞬间，我惊呆了，他的左臂竟然没手。看到我吃惊的目光，他更加窘迫了，本能地把那个没有手的胳膊缩了回去，用一只右手把杯子递到我面前有些结巴地说：“娘…喝水。”
那一刻，我多么地希望叫我娘的能另有其人，可事实已经摆在眼前，不容置疑了。原来女儿失踪这么久，就是为了嫁给这个残疾男人呀。之前急着跟女儿见面的那种兴奋已经没有了，我没有接水杯，小伙子战战兢兢地把水放在桌子上，然后知趣地出去了。
6
我的火不打一处来，指着女儿哭骂道：“怪不得你跟我们玩失踪，原来干了这么荒唐的事，你知道家里这一年多乱成啥样了吗？为了你，我差点都走上绝路，我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因为不甘心，千里迢迢，千辛万苦豁出这条老命才算找到了你，不成想摆在我眼前的却是这样的一个事实，太失望太心痛了。早知这样，我还不如死了算了，也勉得看到这么糟心的事情。”
女儿早已眼泪婆娑，她蹒跚着脚步走到我面前，泣不成声，心疼和痛恨一齐涌上心头。我伸出颤抖的手把她拥入怀中。原来，医院实习时傍晚出去散步，行至塑料大棚前遇到了我现在的女婿小周，聊了几句后因为好奇，进去看了人家的大棚。后来去棚里卖新鲜黄瓜，和小周熟了，后来谈起了恋爱。
毕业后，她因放不下小周，有鉴于他的手有残疾，不敢跟我们说，所以就不愿跟家里再联系。小周原来上农校，所以毕业后自己捣鼓着种蔬菜，我女儿跟了他后，俩人一起经营大棚。
当我找到女儿时，她已经快要临盆了，可能是我的突然出现，让毫无思想准备的她情绪激动，动了胎气，当天医院。说真的，我当时都顾不上考虑她的安危，一心只想着让她摆脱那个没手的男人。
7
在我心里，就琢磨一个问题：等她生完孩子我一定要把她带回去另嫁人。那天，趁着女儿在产房里生产，我对女婿说：“等孩子满月后我一定要带女儿走，孩子给你留下。”
女婿秃噜着嘴说：“可是这样孩子就没妈妈了。”
我坚决地说：“这个我不管，我只负责我女儿的幸福和快乐，你的孩子你自己操心吧。人心都是肉长的，你这孩子，这事做得一点都不地道，当初我女儿瞒我，还不是因为你这种情况。你自己应该有点自知之明。”
“您说得在理，这件事的确是我没做好，可是现在我们已经有孩子了。”女婿的检讨亦是辩解。
“我才不管这么多，我女儿还年轻，往后的路还很长，孩子满月之后我一定要带她走。”我愤愤地说。
这是个不善言表的小伙子，他也不再辩解，只是心事重重的低着头，默默不语。他父母也是十分老实的乡下人，男人抱着膀子，愁眉不展地坐在楼道的凳子上，一句话也不说。女人不住地向产房里焦急地张望。显然，对于我的态度，他们已经不知道如何应对。
8
第二天，女婿便请来了他的一位朋友当说客，那是一个大他四五岁的年轻人，听说在乡政府上班。哼，国务院上班我也不怕，想唬我这个农村老太婆，门都没有，我不爱搭理他。
年轻人又是给我倒水，又是让座，十分殷勤地跟我套近乎，我不爱理他的茬。不过他的确没有架子，说话语气温和，还透着农村人的气息，我不仅被他的实在和憨厚打动了。
憋了满肚子的话，总算找到了个出口，毫无顾忌，一吐为快。年轻人听完我的哭诉后叹了口气，语气平缓地说：“做为母亲，您的想法合乎情理，为她付出了那么多，只求她以后能有好日子过。孩子却如此荒唐，不仅自作主张还给家里连声招呼也不打，让您担惊受怕，闹心，实在不该。可现在已经错过了就业机会，并且有了孩子，更重要的是他俩感情真挚，您要强行分开恐怕就难了。常言说，‘宁拆十座庙，不破一门婚，’棒打鸳鸯总归不对，您牵挂您的孩子，作为一个母亲，她也放不下她的女儿，万一以后再遇不到一个她喜欢的人，那她可就要煎熬一辈子了，她不开心，您能开心吗？”
他的一番话总算平复了一下我糟透了的心情，那时我才有心思看看小外孙女了，小家伙也蛮可爱的。已经这样了，我还是帮着伺候女儿坐完月子再说。这样也好对她们家的情况做个深入的了解，等女儿身体康复之后再做定夺。
9
因为女儿从小肠胃就不好，月子里亲家母总是尽心尽力，唯恐不周。她也不让我帮忙，只要女儿一饿，她就赶紧做饭，从不推辞。女婿更是尽心尽力，虽然只有一只手，但洗尿布，给孩子喂奶粉，晚上哄孩子，让女儿好好休息。
通过一个月的相处，感觉这是一家朴实的人家，日子虽不是特别富裕，但人都质朴厚道，对我女儿也很不错。我的心得到了一些的安慰，也开始动摇了，并且看得出女儿也是死心塌地地要跟他，我也只好带着不舍回去了。
那年正月，女婿备了厚礼上门拜年，还为我们送去八万块钱作为彩礼，我想他更重要的是想向我们赔罪。老公骂骂咧咧，爱搭不理，儿子更是看他不顺眼，不能接受，恶语相向，推推搡搡，他也只是默默地承受着一语不发。后来他抽空带女儿回来了一趟，两家总算有了来往，随着时间的推移，事情也就风平浪静了，大家也在心里头认可了这门亲事。
10
但作为一位母亲，我内心的痛也许这辈子都不能彻底消除。女儿后来又生了一个女孩，为了传宗接代，不得不又生了三胎。三胎是龙凤胎，这样一来四个孩子，看着都闹心。
为了种大盆菜，她每天两头摸黑，人也既憔悴又邋遢，看着我的心里酸酸的。女婿那只手，是铡草机铡的，好在他从小锻炼，干活不受多大影响。他人也勤快，踏实，蘑菇种得一流的好，日子还算可以。
并且他对女儿百依百顺，他尽量让女儿做些细活，轻活。只要大棚里的活一忙完他就钻空子洗衣做饭管孩子，出力气的活儿总是抢着干。有时女儿绑菜太忙，他就把水端到女儿跟前笑眯眯地，喂她喝。
他把卖菜的钱全给了女儿看管，还对我说：“你放心吧娘，我这辈子能有媳妇有孩子已经很知足了。我没有大的能耐，但家里的开销都由着敏敏，我会尽可能满足她的。”
看到女儿很幸福，我这当娘的心里总算放了心。但看到女儿忙得焦头烂额的样子，我还是忍不住抱怨她说：“要是当初毕业回到老家，医院的那份工作，再找个有职业的人嫁了，现在也不至于活得这么费劲。”
女儿叹了口气说：“人各有命，命里没有那福分，那就安下心来操劳一辈子吧。”
是啊，事已至此，再多的抱怨都于事无补，我也只有祝福她日子过得越来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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