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作为一个残疾人你感受到过来自于社会的歧视吗?
又有多少残疾人自小有过被歧视、欺凌、虐待的噩梦?
残疾人一直又是以什么面目出现在世人的面前?
02
一直到93年的8月17号,17岁之前的我都是作为一个健全人存在,我想说说作为一个健全人的我对残疾人的印象和关于残疾人的那些记忆。
大约93年的春天,我去干活的路上每天清晨都会经过一个小山村。村北头路边有一个小姑娘,大概十岁左右的样子,坐在一个木头做的摇篮里。
那更像是一个古时的木笼囚车,因为我注意到了它没有车轮,也就是说不能推着她到处去,她只能安静地呆在自家门口。
但是她早已经过了坐摇篮的年龄,想来是家人每天早上把她抱出来安放在摇篮里,让她每天见见太阳。
她应该是得了脑瘫之类的疾病,她是一个被上帝狠狠咬了一口的苹果。初春的太阳照耀着她,也照耀着她的摇篮,她坐在阳光里看着路上经过的每个行人。
我骑着自行车每次从她身边呼啸而过,心里除了同情,还有说不出来的压抑。
当时的我理解不了,就想人到了这个地步,失去了自由,囚禁在那个木笼里,该怎么活下去?该怎么度过每一天的时光?
谁能想到一年以后我用自己的人生回答了这个问题。
回忆再往前推,国家的落后、防疫制度的不健全,七零后出生的孩子有几拨没能逃过脊髓灰质炎的侵袭,每个村子或多或少都有儿麻孩子。
我们村里也有十来个儿麻孩子,他们大多数不用拄拐就能走路。其中一个男孩子特别严重,他必须拄双拐,而且两条腿软得像面条,他可以很轻松地从前面把两条腿搭在自己的肩膀上。
有一次在放学的路上,不知道谁做了什么说了什么激怒了他,他一支拐杖撑着身体,另一支拐抡起来试图去击打招惹他的男孩子们。
有很多的男孩子,他顾东顾不了西,也无法去追赶。那些孩子们都围成个圈笑着跳着,他在圈子里面,一声不吭地抡着他的拐杖表示自己的愤怒……仇恨和恐惧让他的脸庞变得扭曲……
结局是孩子们闹够了作鸟兽散,他自己悻悻地拄拐离去。
就在同时期,一个女人经常在村子里游荡,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大人小孩都以疯婆子称呼她。
我没有听说过她伤害某一个人,也没有听说过她去偷窃某个人的东西,她的爱好就是到处瞎逛,捡拾别人认为是垃圾的东西。
她大概50岁左右,是个精神病人,她是那时候附近七里八村的“知名人物”。不管她逛荡到哪个村子,都会引起那个村子孩子们的骚动。
孩子们看到她又兴奋又恐惧,女孩子们会吓得大喊大叫,男孩子们则都会捡起土块雨点般地朝她扔过去。
那个女人会边慈祥地笑,边嘴里嘟囔着什么落荒而逃,孩子们一般会穷追猛打,所以她的脸上头上挂花是常有的事。
这么多年了能确定的是我也在那群孩子里面,还能确定的是那时觉得这样做不好,欺负这样一个比我们所有人的母亲都要年长的女人。
邻村还有个男孩子,个很高智商却很低。平时他都是跟着父母才敢出门,因为不少孩子一看到他都会欺负他。
有一天傍晚他跟着自己六七岁的妹妹跑了出来,在村头一帮孩子立刻围上去用土块扔他,他的妹妹吓得哇哇大哭不断地求饶。
我正好在附近打草,但是那些孩子都比我大很多,我只能在一边劝他们不要再扔了。可孩子们不放过他,让他跪下脱了他的裤子把屁股撅起来,用土块扔他的屁股,有几个男孩子还要往他的身上撒尿。
他的表情非常痛苦,不知道是疼痛还是恐惧嗷嗷大叫。
暮色中,远处好像走过来一个人,我喊了起来:“他爹来了!快跑。”孩子们都一下子跑没影了。
他妹妹赶紧拉他往家跑,残阳如血,他的影子长长地拖在后面……
那个孩子后来长得比他的父亲还要高大,而且要命的是他的脾气也越来越暴躁,打人毁物是常事,比如街上有卖鸡蛋的小贩,他会跑过去把人的车子掀个底朝天。
后来就很少看他出来,他家人用铁链子把他拴在偏房屋里,有时从他家门前经过能听到他不像人声的嚎叫。偶尔会看到他光着屁股拖着铁链子在街上狂奔,他父亲在后面追赶……
再后来听说他莫名其妙地死去了。
03
说的这些往事都是二十年前了,想想那时残疾的孩子在学校里,在社会上会是多么的战战兢兢。
孩子们做游戏都愿意当好人、当警察、解放军,没人愿意当坏蛋、当小偷。可为什么面对比自己弱小的残疾孩子、精神病人的时候,孩子们内心奉行的准则怎么就改变了?
当然起头去欺凌的都是少数几个孩子,剩下的是起哄围观。无意去苛责犯错的孩子们,值得探究得是我们的传统文化中是不是有什么糟粕?我们的教育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有什么缺失?从而导致我们整个社会残障观念的落后。
弱肉强食,欺负身有残障的同类是动物的本能,如果猎人把一只狼打伤,这只流血的狼是无法再生存下去,不是猎人会把它怎么样,而是同类会把它吃掉。嗅到血腥的群狼就会围堵受伤的狼,然后把它活活分食掉
德国哲学家康德有过三种属性论:人性、兽性及神性,在每个人身上互相依存又彼此转化。不同的环境驱使和作用下,人性既有堕落成野兽的可能——比如那些历代的杀人魔王(古今中外都不缺魔王,这里不在举例),又有升华成天使的比如耶稣、释迦牟尼、孔子……
健康良性的环境下人通常是远离兽性、贴合人性并向着神性而升华。好的规则能让兽性转化成人性甚至升华成神性,反之却直接让人性堕落成兽性或是魔性。
04
看一下我们的语言就知道对残疾人的歧视有多严重:瘫巴、哑巴、聋巴、瘸巴、苕巴、瞎子、疯子。“巴”本身就是一个具有侮辱性的词汇,还有一个残疾人的总称——"残废"。
上世纪80年代官方文件才弃用了这些刺眼的词语。从用词的细节就能看出一个社会的残障观念。
说到国人残障观念有多么落后,从那些我们奉做年度精神大餐的春晚小品就可见一斑。卖拐的小品连着演了好几年,年三十看着他们在轮椅上丑态百出地表演,像吃了苍蝇,那几年的除夕夜不知道伤害了多少残疾人。
满会场的观众不停地爆发出阵阵哄笑,你们这些光鲜亮丽的人啊——我们的社会精英上层人士!拿残疾人身体的缺陷取乐就没有觉得不妥?
这样的垃圾去了美国理所当然受到一边倒地批判抵制,美国人无法理解中国人为什么喜欢这样的垃圾?
这就是我们传统文化中的糟粕,拿弱势群体来做笑料可以容忍接受无伤大雅,无需在乎残疾人的感受。
05
我觉得正是基于这种落后的残障观念,为数不少的国人认为把更多的社会资源用在占少数的残疾人身上是一个愚蠢的想法,甚至觉得这样对健全人不公平。
而且这种观念很长时间是占据主导地位的,残疾人保障制度的滞后、多数残疾人窘困的现状、无障碍设施的缺失可以印证这一点。
由于文化、历史等多种原因,人们普遍认为,为了国家“长远利益”在一定程度上牺牲弱势群体的利益,认为是可以接受的事。很不幸忽略残疾人的风险最小,所以历朝历代这个弱势群体就成了最容易被忽视的群体。
有个广为人知的口号“落后就要挨打”,如果国家经济力量、军事力量得不到发展,国家就会被别人侵略。却没有人想过我们一直在忽视残疾人的利益,可并没有避免被异族一次又一次(比如近邻日本)地侵略。
难道是因为晚清民国我们给残疾人配置了更多的社会资源花了更多的钱而导致的国力衰落?答案当然是否定的,实际上真正用于残疾人的钱并不多。估计和晚清的王公大臣们公款吃喝的数字相比,一定是个非常非常小的数字。
善待残疾人,给残疾人创造更好的融入社会的环境,给残疾孩子更好的教育,给成年残疾人更多的工作机会,反而会促进社会、经济发展。
除了智力精神残障,对大部分残疾人而言只是身体残疾,并不说明能力差,所以如果给残疾人平等的机会,同样可以干得很出色,同样可以为经济发展出一份力。
著名科学家霍金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虽然身体残疾,但他依然是我们这个时代最伟大的科学家之一。
给残疾人更多的机会是为了创造一个公平的社会。公平不是平均主义,公平的核心是为所有社会成员提供平等的机会,所有成员当然包括残疾。如果有些群体得到相同的机会需要更多的钱,那就值得为其投入更多的资源。
公平社会应该是任何社会追求的最高目标,它比任何东西都重要,不能为了经济增长就放弃公平。
国家正在建设和谐社会,一个尽可能公平的社会即便不是和谐社会的开始,也应该是和谐社会的目标,因为一个不公平的社会很难做到真正的和谐。
写到这里,我倒是想起了一个特例——让残疾人参加体育比赛,国家特别舍得花钱,国内各级运动会、残奥会上都有残疾人的身影。
很多年前看过一部记录片,欧洲的某个城市市政府门前广场专门拉上网,提供给残疾人锻炼的轮椅网球、轮椅乒乓球等等。
而且这些设施和金牌无关,只是让城市的残疾人过来玩,给残疾人一个锻炼身体放松心情的地方。
我们更喜欢得是去比赛中争金夺银,事实上供残疾人使用的公共体育设施并不多。
残障群体的生存状态是一个国家文明程度最真实的反映。不用看城市有多么奢华,也不用看奥运会上披金戴银,只要看残疾人是不是随处可见,他们脸上是快乐还是阴郁,一切就都明了了。
另外我们主流媒体喜欢宣扬“身残志坚”,树立各种典型,观众会看得泪流满面。媒体想通过这些报道为残疾人博取社会的同情,引起